“聯中”是邳(縣)、睢(寧)、銅(山)、靈(璧)四縣聯合中學的簡稱,創辦于上世紀四十年代的敵后抗日民主根據地,流動在邳南睢北的岠山、古邳周圍,距今已70多年,能記起她的已經是少數人了。
聯中是當時邳、睢、銅、靈四縣敵后抗日民主根據地的最高學府,雖處在日偽四面包圍、縱橫不過數十華里的小天地里,但由于她符合敵后廣大抗日人民的愿望,特別符合廣大失學青年的迫切要求,人們愛戴她,擁護她,而敵人卻奈何她不得。
聯中設中學、師范兩班。師范班的全稱是“邳睢銅靈四縣聯合中學師范班”,簡稱“聯師”。另外還設一個職業班,是睢寧縣張圩子附近開明士紳魏軼藩先生負責領導的。“聯師”又分甲、乙兩班,不知為什么把年紀小的一個班叫甲班,年齡大一些的一個班叫乙班。我是被編在甲班的。后來才知道乙班多是輪訓的小學教師,輪訓3個月到半年,就回原工作崗位去了。師范班、職業班是管吃的,中學班要繳伙食費。我交不起伙食費,就考了師范班。
學生來自四面八方,不分出身成分,甚至文化水平,年齡也不受什么限制。其中邳睢的學生多些,銅、靈的學生少些。我是在睢寧縣第六區中心小學(也就是我的老家住地劉樓村)畢業后考取聯中師范班的。當時邳睢設在敵后幾個有名的完小是“土小”(土山小學)、“占小”(占城小學)、“古小”(古邳小學)、“五小”(五工頭小學)、“張小”(張埠小學),只有我所在的劉樓小學(“六中小”)是設在農村的,其它小學都設在集鎮上。這里簡單的說一下劉樓完小的情況。
劉樓完小創辦于1942年春,校址是借用蛟龍山前劉樓村劉姓的宗祠。因處在山區,條件很差,不能和其它完小相比,但由于教師能吃苦地教,學生認真學,地方的大力支持,成績和其他完小不相上下,辦得紅紅火火,遠近二、三十華里的學生,不辭勞苦,背著煎餅卷,徒步來學校讀書。魏真如校長和魏君模、李明真、魏思遠、孫培恒……等老師是我永遠不能忘記的好老師。我感到最新鮮的事就是每個星期一的上午第一節課的“總理紀念周”了。將孫中山先生的遺像先掛在辦公室的門上,全體師生集隊,面向總理遺像,肅立,主席站在前面,向總理遺像三鞠躬后,司儀接著說:“主席恭讀總理遺囑,同時全場齊聲朗誦”。司儀說完,接著主席就將總理遺囑從頭高聲背誦“總理遺囑”,主席說一句全體學一句 ,直到把遺囑背完。現在我還能把遺囑一口氣背誦完。
聯中的所謂考試,只要目測沒有明顯的嚴重殘疾,能堅持學習就錄取,基本上是來者不拒的。敵占區來的學生是免試入學。抗日政府把伙食費、學雜費以及零用錢,都包下來。兩個師范班僅有的3個女學生中,就有兩個是從敵占區徐州市來的。女學生當時是稀少的。這3個女學生被譽為是師范班的三朵校花。另外,中學班有一個女生。1945年初,師范班住在古邳東頭黌學里,從山東某地來了一個學生,姓邵,很闊氣,穿皮大衣、皮鞋,戴皮帽子,挎盒子槍,騎一匹棗紅色大馬,還帶個傭人。因我從沒見過這樣闊氣的學生,所以對他印象特別深刻,不知怎的,時間不長就不知他的去向了,大概是受不了聯中的艱苦生活吧。
聯中是沒有固定校址的,因處在日偽的眼皮底下,多是圍著岠山、古邳周圍轉,住在群眾家里多,有時也住古廟或者破舊的公房里。我所在的師范班就住過岠山前的淵德公廟。岠山北的宋圩子、花巷子、古邳東頭的黌學、馬船幫、古邳南的盧莊子、象山子、高黨子。日本鬼子投降前還搬到靈璧縣北的高樓孟山口住過。
住在老百姓家里覺得和自己家里一樣,早晚給群眾把門前院落掃得干干凈凈,水缸里的水打得滿滿的,和群眾是真正的魚水關系。
學的課程有語文、數學、政治、歷史、地理、自然、音樂和政治經濟學等,油印的課本很少,多數記筆記,根本沒有鉛印的材料。沒有教室,夏天在樹底下上課,冬天是借群眾的小屋或者閑下來的牛棚。黑板不黑,是借群眾的門板。學生每人一個用繩攀的“坐扎子”,坐下來用雙膝當桌子,一面聽,一面記。由于日本鬼子封鎖,紙筆都很困難,有時用細草紙(即衛生紙)。邳睢銅靈四縣聯防辦事處的機關報《團結報》,就用粗劣的草紙印刷過。筆也很困難,有的是把竹筷子用刀削尖沾著“洋蘭水”寫字,鉛筆、沾水筆很少,能有支泰山牌鋼筆,那就更了不起了。敵人的封鎖使老百姓的日子難死了,冬天穿自己紡織的白布做的白棉褲穿,我村劉保東老人娶兒媳婦做件長衫,得賣一畝好地。魏真如校長在我們劉樓完小任校長時,買支泰山牌鋼筆,得一石(相當400斤)小麥的代價。冬天在矮小的棚子里上課,暗的很,腳手凍得沒處放,有時凍得失去知覺,筆記本上的字都寫不成塊。伙食怎么樣呢?夏天能吃上幾天白饅頭,喝白開水,冬天吃高粱窩窩頭,喝高粱面燒的稀湯,冬夏天全在外面露天吃飯,夏天有樹蔭,還可以,冬天就難了。每7人編成一個吃飯小組,小組內輪流派值日生打飯、幫廚,吃飯前先集合唱歌,等值日生打好了飯菜,吹哨子統一吃飯。記得一次住古邳西南的高黨子村,早上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。地面積雪半尺多深了,而雪還是不停。等值日生掃了一片地,把飯菜打好,吹哨子吃飯時,盛在茶缸子里的高粱面湯已經快要結冰,高粱窩窩頭凍得像豬肝一樣挺硬,一口咬下去一個白牙痕子。手也不能拿筷子了,用手拿咸菜往嘴里放。(當時冬夏都吃咸菜,年節星期改善一下生活)。轉移時,多數在夜間,背上個蘆蓆卷(農村叫“獨身蓆”,意即蓆的寬長度只能容一個人),一個被包(當時我的被面子是補的破麻袋,被里是向親戚要的破面粉袋子,還和同學劉同益兩人蓋,根本蓋不嚴身子),一個書包。書包上拴著一個破搪瓷茶缸,到宿營住地預先號好的房子住下。夜間有時還要持槍輪流站崗。因沒有鐘表,燒香記時間。緊急集合限5分鐘完成,不管是白天、黑夜,也不管陰晴雨雪。有時夜間集合轉移住地,但轉了一圈,又回到原來的住地住下,完全過著軍事化、戰斗化的生活。
聯中的生活雖然艱苦,但師生的精神一直是飽滿的、愉快的,斗志是旺盛的,學習是認真的。抗日的歌聲、口號聲洋溢在每個班組,從來沒有人說一聲艱苦。聯中有個較出名的文工團,經常給群眾演出,有秧歌、話劇、花鼓,內容圍繞抗日、生產、參軍。有時到敵人據點附近去演出、刷標語、寫墻字、很受群眾的歡迎。農閑時學生分散去辦冬學,識字班、針線會、兒童團。輔導員高為珍同志輔導組織的二龍鄉針線會,在生產、宣傳方面,是名馳邳、睢的。岠山前花成山的農業合伙會,在師生的幫助下,也是常登《團結報》的。
聯中到哪里,哪里的兒童團、針線會(有的叫大姐會)、青救會、婦女會就搞得熱火朝天,歌聲不斷,生氣勃勃。由于聯中真正地和群眾打成一片,我們集合唱歌,青年群眾也跟著唱。演劇時兒童跟著跳,多數群眾都會唱幾句,哼幾句。聯中雖不是十分正規的學校,可教師多是些地方有聲望、有學問的人,而且各方面的人才都有。我記憶最深的就有校長劉瑞林,教師藏悟真、陳濤、王紹艮、張恕一、盧君實、劉華甫、李驚秋、翟明遠、葉至寶(女)等人。上述這些老師各有所長,性情、風度、學識迥不相同,對學生的影響也不相同。
多事多病的劉瑞林校長,他細高個子,黑瘦黑瘦的臉,很嚴肅,因他工作很忙,很少和學生見面,也很少給學生講話、講課。我記得他只給我們班講過一堂課,講的課文是《三灣改編》,當時住古邳黌學。偶爾給學生講話,總先要學生安靜,不要講話,他說他講話連自己都聽不見,可見他當時身體之差。
臧悟真老師,窯灣人,高個子,眼睛和嘴都有些斜。不知是哪只眼睛上長個白點子。他家里很有錢,戶族又大,說他是個五谷不分的大學生。他對我們的政治思想工作抓得很緊,差不多每天都給我們訓話,講抗日救國的道理,講起課來踱著方步,慢條斯理地講得津津有味。臧老師是個好老師,他教給我們很多革命理論和抗日救國的道理,他講的話畢竟很快都實現了,如他說:“現在我們在茅草屋、樹底下上課,不久的將來我們就要到南京、上海的高樓大廈里面去的。”當時學生是不相信的,他對抗戰勝利打垮蔣介石一直是充滿信心,毫不懷疑。沒有他,師范班不會辦得那么生氣勃勃,不會有那么多有為青年踴躍參軍參干,走上抗日前線。快畢業時,他在全體學生面前說:“你們覺得我對你們嚴了些,你們有意見,今后你們會感到我對你們是好的,你們會想著我的。”今天回憶起來確實是這樣的,臧悟真老師對我的幫助很大,多次和我個別談話,特別是政治上對我很關心,我思想上的一點覺悟,是與他的諄諄教誨分不開的。1970年出差濟南,聽說他在山東醫學院工作,特去拜訪他,可開門的紅衛兵說:“他是‘走資派’,正在拉糞車,不能見。”
多面手的陳濤老師,五短身材,大眼睛,聲音洪亮,編寫歷史教材時,開頭用《三國演義》上開頭兩句,“天下大勢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。”就因這,把他調去洪澤湖學習3個月。博古通今的張恕一老師是黑龍江人,聽說是給日本鬼子當翻譯官的,后投誠我軍,1945年春調來師范班當老師的,教我們班的語文課。他教學也很認真,對學生要求也較嚴。當時聯師有部分學生只愿當教師,不愿當行政干部,不愿參軍。他針對學生的這種思想,講過很多當教師沒出息的故事,什么“家有三升糧,不當孩子王”、“教書是識字人的末路”等等,他還講過鄭板橋給自己當教師時寫的一首自嘲詩,說明教書人的困窘。燕語鶯聲的葉智寶老師,是當時唯一的女老師,20多歲,未結婚,說起話來就臉紅,大概是哪個學校剛畢業的,帶我們音樂課,是一個剛入社會文質彬彬的少女。聯中雖不十分正規,可是當時十分需要她。盡管多數人對她的印象已不很深刻,我對她的感情是很深的,沒有她,我是沒有機會上中學的。她為抗日救國培養了不少人才,她將永遠銘刻在邳睢銅靈四縣人民抗戰救國的光輝史冊上。
(作者系邳州離休老干部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