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張品相完好的老舊股票,綠色的花邊圍成方形,正上方的中間,拱形狀寫有“徐州賈汪煤礦有限公司”。其下是橫寫的“龍銀五千元”。 龍銀,我國一種銀圓,幣面以龍為肖像,清光緒十五年(1889年)方啟鑄造。
股票的左面豎行排列,印著“本公司蒙部批準,華六洋四招股商辦,共股洋貳佰萬元,以五十元為壹股,分三期交足,分別詳章另載,息單附給?!?/p>
右面同樣豎排,是三條注意事項:“甲本公司中外股東利益均沾,盈虧共認之,法照資本多寡合算。乙本公司發言、議決、選舉權,均照公司普通辦法,中外一律徒同。丙股票或息單如有殘污,本公司可為注銷,倘系遺失,由本人登報取具保證,過一個月后,始可照換,每票繳洋四角?!?/p>
同時還提醒:“票背洋文,股東注意”,也就是說,這張股票為中外兩種文字印刷,正面中文,背面是外文。仔細辨認,票面有“賈汪煤礦股份公司”的水印,股票的中間是股東、股數、承辦人、中華民國十三年八月五日,以及“徐州賈汪煤礦有限公司”橢圓公章印記,另附有完好的股息單。
據此一算,這張有底紋、設計印刷精美的股票距今已經94年了。
股票在我國的起源
說到股票,就不能不談談股票在中國的起源。
鴉片戰爭結束后,一些外國洋行和外資企業相繼進入中國,同時也把“股票”這種西方詞匯帶進了中國。而中國人擁有屬于自己的股票,則是從洋務運動開始的。輪船招商總局發行的股票就是中國人自己發行的第一枚股票。這時的股票樣式比較單調、樸素,白紙黑字,分為股份票和存根兩欄。
那時,中國第一家近代輪船航運公司開辦后,由于虧損嚴重,便交由當時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、文華殿大學士李鴻章來接手。李鴻章是洋務運動的主要倡導者之一,他打著求富的旗號,奏請將輪船招商公司改組,試辦輪船招商總局。公元1872年,同治皇帝批準了李鴻章的奏折,正式成立輪船招商總局。但只給政策,資金自籌。李鴻章找來造船界的巨子朱共昂,也就是后來的輪船招商總局的董事長,一起商量這一大筆資金問題。他們不約而同想到了一個人——容閎。
容閎是清政府第一批官費的留學生,著有《西學東漸記》。早先容閎就有過計劃,以股份制的形式創辦造船廠,而且還擬定了一份《聯設新輪船公司章程》,這是中國最早模仿西方股份制籌組股份公司的設想??上У氖牵@份章程報到總理衙門之后,由于多方掣肘,最終沒能夠通過。不過這份章程給李鴻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,而且正好符合現在的這個狀況。于是,李鴻章和朱共昂兩人對著這個章程反復思量,最后決定按照這個辦法來,開創屬于中國人自己的股份公司。輪船招商總局成為中國近代第一家發行股票、面向社會籌集資本興辦的新型股份制企業,號稱中華第一股。
這個中華第一股一出來紅極一時,輪船招商總局的原始股是每股為100兩白銀,1882年被炒到了每股265兩白銀。
受到輪船招商總局的影響,大大小小的企業都想要來分一杯羹,從公元1880年開始,舉國上下掀起了一股興辦股份制企業的高潮,甚至還催生出了中國第一家帶有證券交易所雛形的公司——上海股票平淮公司。于是,股票這個新名詞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被人們廣為接受。
四個不同時期的賈汪煤礦
在韓橋煤礦一百多年的煤炭開采歷程中,曾有四個時期被稱為“賈汪煤礦”。
一是清末時期。胡光國招募新股四處碰壁、疲憊不堪。1897年,周少逸“始邀吳味熊太守自粵東集股來徐接辦礦務”。吳到達青山泉,胡將礦權全部移交后回到南京。
吳味熊在青山泉開辦煤礦一年多,因見煤質不佳、運銷不暢,遂于1898年將礦址移至賈汪,并以胡光國的名義正式請領部照,成立“賈汪煤礦公司”。吳味熊在賈汪開土井5眼,七、八年后,因運銷遲滯停辦。
1907年,吳味熊病逝,礦權又交還給胡光國。1909年,胡光國再度擔任“賈汪煤礦公司”經理。經營兩年,因管理不善,運銷受阻再行停頓。
二是民國時期。1912年春,胡光國、袁世傳在上海會談,達成產權轉讓協議,袁世傳正式接辦賈汪煤礦公司。也就是這年,賈汪煤礦公司在天津建立股東會,設總公司于天津,分公司于上海,新增資本120萬元,礦區面積300多畝,煤炭儲量500萬噸,并從唐山開灤煤礦聘請煤師劉勛做技術指導。
1921年,有礦工1000多人,產量一度上升到近20萬噸。后國內戰爭迭起,運輸受阻,加之上海分公司不能如期接濟工資,煤炭生產大受影響,營業又趨蕭條。
1927年,袁世傳病故。公司年產量下降到3.7萬噸,虧損嚴重,被迫交與上海遠記公司代辦。遠記公司代辦兩年,國內戰事不斷,礦內積煤如山,虧損甚巨,宣告解體。1930年5月,賈汪煤礦公司收回礦權重新改組,加入了劉鴻生財團。
三是解放初期。1948年11月8日,賈汪礦區在國民黨第三綏靖區賈汪指揮所張克俠、何基灃兩將軍率部起義后,即告解放。11月21日,華東財辦工礦部山東礦務局柴華周局長帶領徐石等13人到礦接管。1949年1月1日,山東礦務局宣布華東煤礦股份有限公司改名為“山東礦務局賈汪煤礦”。
1953年,國家開始執行國民經濟建設第一個五年計劃,煤炭生產漸次走上正軌。元月,經中央燃化部批準成立了“賈汪礦務局”,夏、韓兩井也隨之擴大建制,改稱為夏橋煤礦和韓橋煤礦。
四是夏韓復合時期。1964年2月28日,經煤炭工業部批準,夏橋、韓橋兩礦合并,成立“賈汪煤礦”。3月1日開始正式辦公,礦部設在夏橋,原韓橋礦改為井建制。
同年6月25日,因原韓橋煤礦“坑代”工作成績顯著,時任國家主席的劉少奇在聽取匯報時贊揚了韓橋煤礦。為保持傳統,經報請煤炭工業部同意,“賈汪煤礦”更名為“韓橋煤礦”。這次“賈汪煤礦”之名,僅僅存在不到4個月。
袁世傳經營的賈汪煤礦
這張股票上的承辦人為袁世傳,時間是中華民國十三年八月五日(即1924年)。準確明白的說明,這就是民國袁世傳經營賈汪煤礦時期的股票。
袁世傳和袁世凱是同一曾祖父的從兄弟。袁世凱的爺爺袁樹三是大哥,袁世傳的爺爺袁甲三為二弟。袁氏家族靠袁世傳的爺爺袁甲三起家,袁甲三中進士,官職做到了一品。袁甲三的長子袁保恒又考中了進士,也做到了一品官。袁甲三的次子袁保齡,也就是袁世傳的生父,官做到二品,是旅順軍港的奠基人。袁家“父子兩進士”(袁甲三、袁保恒)、 “一門三公”(父甲三謚端敏公,長子保恒謚文誠公、次子保齡謚閣學公)。因此,袁世傳家世相當顯赫。
袁世傳先后在揚州、淮北和郵傳部做過相當于現在的廳級干部,享受“二品頂戴”部級領導待遇,口碑也不錯。
辛亥革命后,袁世傳的二娘高老夫人(袁世傳為袁保齡三夫人劉氏所生)響應“實業救國”號召,教育子女“退出政界,一意實業”。袁世傳先后參與投資了烈山煤窯、蒙藏銀行、啟新洋灰、京師自來水等企業,并贊助邯鄲農民打救荒井、北京女子職業學校建圖書館、南開大學助建科學館、青島回歸捐銀十萬等,在當時就是有名的實業家和慈善家。
1912年春,已經改朝換代,袁世傳正式接辦賈汪煤礦公司,任總經理,并向北洋政府工商部申請登記注冊,重新成立“徐州賈汪煤礦股份有限公司”。
袁世傳接辦賈汪煤礦之前,股票錯雜,規格不一,既影響公司信譽,又不利于核實資本、展開營業。更為重要的是,由于“不記名股票”可以在市面上自由流通,不論是誰都能購買。一些心懷叵測的外商,借機大量收購,一旦其所持股票超過總股的51%,按照公司法規定即擁有企業的絕對控制權。那時的企業,名義上為中國的,實際淪落外國人之手。經國民政府工商部批準,賈汪煤礦公司將原‘不記名股票’統一改為‘記名股票’,股票改成“實名制”后,不能在市場上任意轉售,這樣,不給他們有可乘之機,也就完全杜絕了外國商人通過購買股票的方式,插手賈汪煤礦事務的可能性。
袁世傳解放思想、善于“師夷之長技以制夷”,于“歐戰以前曾歷歐洲,考查煤鐵各礦”,“歐戰既興,世傳于是年開戰之后最末一次西伯利亞火車回國”。此次考察出行,使袁世傳看到了外國的先進技術,認識到了自己的差距。回礦后,開鑿新式礦井,改善經營管理制度,更新各項設備,修建賈柳鐵路,從而使賈汪煤礦真正走上了近代化的道路。
1916年至1923年,在袁世傳的悉心經營下,大約有近十年時間,連年獲利;1916年至1925年間,共產煤炭123萬余噸,最高年產量超過18.3萬噸,創出了1882年建礦以來的最高記錄,是徐州煤礦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的興旺發達時期,為以后徐州煤礦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。
由于軍閥戰爭影響,1923年后,賈汪煤礦情況開始轉為不利。頻繁的內戰破壞了賈汪煤礦正常生產,而在戰爭的間隙所生產出來的煤炭,亦因鐵路運輸經常中斷而無法外銷。走運河水運,運量小,費用高,且安全沒保障。1924年前后,由于兵荒馬亂,社會秩序動蕩不安,賈汪煤礦的運煤船只曾經一再發生被扣和被搶事件。煤炭產量隨即逐年大幅下降,1926年袁世傳病故后,1927年僅產煤3萬噸,差不多回到了原來的起點,賈汪煤礦從此一蹶不振。
這張賈汪煤礦股票發行于1924年,正處于賈汪煤礦開始從高向低的滑落時期。此次招股募集資金為貳佰萬元,“華六洋四”,國人占六成,洋人占四成,這還是要嚴格限制洋人的股數比重,以防他們把持和操縱賈汪煤礦 。袁世傳雖竭力遏制煤礦的下滑,欲把賈汪煤礦進一步推向發展,然而,動蕩的時局使他空有一腔熱血,最終壯志難遂,撒手人寰。
賈汪煤礦絕版股票
這張股票,極有可能是“賈汪煤礦”的絕版股票。
民國袁世傳經營的賈汪煤礦,1930年重組后加入了劉鴻生財團。新煤礦定名為“華東煤礦股份有限公司”。1938年日軍占領煤礦,更名為“柳泉炭礦”。也就是說直到解放,這些公司即使發行股票,也絕不會冠以“賈汪煤礦”字樣。
解放后,該礦雖然兩度被定名為“賈汪煤礦”,但眾所周知,中華人民共和國發行股票是從1984年開始的,“賈汪煤礦”早已時過境遷更名為“韓橋煤礦”。
多年來,據傳徐州礦務集團公司一直在謀求上市,“路漫漫兮其修遠”,至今未能有個結果。即便上市,也是徐礦集團公司整體上市,“韓橋煤礦”只是旗下的一個子公司,不可能單獨發行帶有“賈汪煤礦”的股票。倘若有的話,也只能是不能公開發行的企業職工內部股。
再從大點的范圍來看,2001年11月,夏橋井實施關井破產。2009年12月,經省政府批準,韓橋井實施政策性關閉破產。這兩個根紅苗正的“賈汪煤礦”均不復存在。爾后,賈汪區內徐礦集團所屬的董莊煤礦、青山泉煤礦、泉臺煤礦逐一關閉。
2001年7月22日,賈汪區崗子村五副井發生特大瓦斯煤塵爆炸事故,造成92人死亡。隨即,賈汪范圍內的所有鄉鎮煤礦陸續關閉。
2016年11月30日上午,徐礦集團主力礦井之一、位于賈汪區大吳鎮的旗山煤礦正式完成封井工作,這也是徐州市區內封井的最后一座煤礦。
至此,賈汪區境內再無煤炭生產礦井,再度發行冠有“賈汪煤礦”的股票已無根由。
但最為至關重要的一環是,1993年,我國率先在全球實行無紙化股票交易,以代替實物股票發行,從此實物股票退出了歷史舞臺,股票無疑成為了一種斷代絕版的收藏品。
據統計,自清朝末年開始,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,1300多家上市公司中,只有200余家發行過實物股票,絕大部分也都銷毀掉了,真正保存下來的實物股票已不多,存世量一般只有三、五張,十幾張,有的甚至成為孤品。
1998年,中國國家博物館把股票界定為文物,從此實物股票確定了其身份和地位。
(作者1987年畢業于南師大新聞專業,歷任韓橋煤礦黨政辦公室秘書、宣傳科副科長、職工學校校長兼書記、人力資源管理中心主任等職,現供職于徐州工程學院,為徐州市作家協會會員、徐州市攝影家協會會員、江蘇省漫畫藝術家協會會員、江蘇省新聞漫畫藝委會會員。)